北藝大2015春季公演畢製《六個尋找作者的劇中人》
場次:2015/3/19(四)14:30 楊璨鴻 戲劇學系三年級
如果說,演員創造的就是幻覺,而這個幻覺不曾企圖取代真實,那這「劇場幻覺」有被建立嗎?
觀眾進場時舞台上有六個上半身人型,披上衣服和道具表示身分。戲一開始六個劇團成員陸續從觀眾席後方進場,在舞台下做排練筆記的溝通,此時大幕仍尚未拉開,劇團討論至一半時,大幕自行升起,台上除了本來的布景之外,人型衣架則成為六個活生生的人,這六人表明他們是角色,希望找到劇作者來賦予他們永恆的生命,導演逐漸被他們的故事所吸引,最後決定聆聽紀錄,以成為劇團接下來戲的文本。而在第一幕劇情進展到半途時,六個屬於真實的角色以慢動作和劇團中的六個成員互換角色,舞台側面則有人喊「舞台換景」,瞬間隱藏翼幕的工作人員蜂擁而上,將道具撤換並貼上排練的舞台線。交換角色後,所有「演員」繼續進行原本的劇情,直至導演要整理文本,演員撤場轉至第二幕。
這樣的改編帶來了什麼樣的難題呢?首先,此一改動表明了舞台上所有人都是演員:代表真實的角色只是在演戲、代表現實的劇團也是在演戲。於是乎,本來建立幻覺的邏輯架構被打破,台上沒有人是企圖取代真實或現實,只存留著「表演動作」。幻覺一旦曝光,沒有人相信它是他物,那麼幻覺還稱得上是幻覺嗎?原本劇本留存到最後的幻覺,在此改編幾乎開始就被摧毀,不僅少了戲中虛實之間的對照,之後許多辯證性的台詞,也就只剩下一個答案:一切都是幻覺。更讓我覺得惋惜的是,演員去也失去建立真實和現實的挑戰性。
再來,此戲中戲變成戲(觀眾)中戲(劇場工作人員)中戲(劇團)中戲(角色)的改動,也使得某些部分的邏輯不清楚。觀眾在一開始和劇團在同個空間,卻完全被忽視,但在其他段落裡,演父親的演員走到台前直對觀眾說話,在劇團的戲突然拉到觀眾的範疇,先前也沒有先建立這份邏輯。大幕沒有指示卻自行拉起,劇團成員也毫不在意,這在邏輯上表示大幕並不存在於劇團戲的時空之中,但在接下來導演又被大幕隔在外頭。換景人員更是詭異,一開始是像劇團外的人,在演員互換的神奇時間來上景,後來又很自然得變成像是同劇團的工作人員,最後又回到和劇團無關的劇場工作者,逕自撤走所有佈景。改編越是大,所影響的層面越是廣,改動必須要兼顧到合理性,否則不僅違背本來劇作家的本意,同時也造成戲劇本身的完整性受損。
第二幕轉場為一劇團成員拿著自拍神器,藉由投影帶出另一視角,訴說著劇場是大人嚴肅玩扮家家酒的地方,但我實在覺得這句台詞和整個劇團很矛盾,這劇團天殺的不嚴肅,我未曾感受到這劇團真的想要做一齣戲,只有許許多多的漫不經心、隨意以及短暫的笑料。而後劇團排演女兒與父親的片段,父親質疑著劇團演員的真實性:「他一點也不像我。」拜託,你們交換之後誰像過誰,自己早就打了自己一道耳光。即便說這要反過來表達一切都是幻覺,而是因為你相信他是真實,他才為真,那也太言過其實。因為我實在無法看到那些角色所談的真實,台上最後僅存的,只有一群人演著戲的幻覺。皮藍德簍所要說的角色不可取代性,在此時都已不存在,僅存孤單的台詞,留給沒看過劇本的觀眾哲學上滿足。
最後當小女兒、小兒子自殺後,媽媽哭喊著誰來救救他,劇團的成員質問了幾聲到底是真是假後,換景人員在此登場:「舞台換景!」,舞台的後門拉開,全部布景都被一一撤走,只留下十二個正在演演員的演員演著他們相信這一切是真的,最後父親脫下外套,放在象徵著劇作家或者神的椅子上,說:「演戲嗎?不,是真的。」就在一個虛幻到不能再虛幻狀態下,對所有觀眾說出明顯的反諷,然後投影幕現出坐在位子上的觀眾,彷彿我們也同樣相信這個世界,它才會是真的。這個觀點是很好、很棒,但我無法認同的是,一個空乏到不行的幻覺,怎麼能跟現實世界相比?當整場戲並不企圖取代真實,而只是呈現「我們在演」,那麼它所成立的就只是台上一群人在演戲的這個幻覺,原作中真實和現實之間的辯證以及這一切終歸一場戲這部分,就在台上演出時直接變成「怎麼樣,這就是一場戲」,然後要告訴我們,人生也是一樣,這會不會太簡單了些?
皮藍德簍只是提出個問題:什麼才是真實?他並沒有給出答案,給觀眾和後人更多咀嚼的空間。某一天我從北藝走上來的時候,和剛看完戲的觀眾擦肩而過,聽到他們說:「如果皮藍德簍看到一定從墳墓裡爬出來。」「對!肯定的。」我轉頭回覆他們:「沒錯!」他們與我對眼,明白後大笑走下山。「哈哈哈哈哈哈!」常常看完戲都令人痛苦萬分,像是要解開亂到不行的毛線球,而弄亂它的又不是我。唉,現實,如果我能夠互換角色就能看清生命的話,那我也會愛死這齣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