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愛麗思》劇評:可曾如她一般纏綿病榻? 蔣韻儒
投影,是現代劇場時常使用的技術之一。
在茶會場之後,愛麗思有一段長獨白,講述她心中的羅馬,講述那個她只能在心中遊覽的羅馬,彷彿打開了心,讓眼界與想像開闊,那麼就哪兒都能去,即使事實上她哪兒都去不了,只能夠受病痛所錮,被囚禁在那白色的柔軟的病床上。
這段獨白演出時,舞台上投影出了一連串羅馬的照片。對於採取了遊客的觀點來選擇這些照片,我實在不解。
愛麗思是一個極為聰明的女子,她的才智與她名揚天下的哥哥們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然而她腦中的一切都被疾病綁住了,思緒時而清晰時而混亂,她的藥劑是良藥,讓她冷靜,也是毒藥,讓她的腦子陷入如同癱瘓一般的停滯,身體上的無力更使她連床都下不了,人生被不知名的痛苦絆住了,永遠不可能被完整言說的痛苦。
這樣的愛麗思,在想像中去到了羅馬,在不可能成行的前提下選擇去到了羅馬,既然是這樣的愛麗思,那為什麼投影的圖片是Google圖片總覽?
投影了數十張圖片,都是以觀光客角度所拍攝的照片,那風格是如此光鮮亮麗,但非是深層呈現這城市的人文歷史之美,也非是藉由對大城市中的小人物做細緻的描繪來刻畫不為人知的小地方,單純是那樣廣角而高彩度的觀光客照片,甚至有許多張連長寬比都沒有調整好,呈現出令人驚訝的粗糙。
試問,一個博學、聰慧、敏感、多思、長年纏綿病榻的女子,她幻想到羅馬遊歷,她對羅馬的渴望怎麼會是一般觀光客能夠理解的呢?她的視角又怎麼會與只是到此一遊的過客重疊呢?世界上有那麼多觀光景點、風景名勝,她又為什麼獨獨對羅馬懷抱如此憧憬呢?
獨白被切割成好幾段,由多名演員呈現,在劇場的各種地方出現,台上、二樓觀眾席左方、右方、觀眾席後方、三樓燈區,裝扮也不一樣,有時候是能站起來走動的愛麗思,穿著洋裝,有時候是在床上的愛麗思,面色憔悴。但這些片段都無法建立起本段羅馬獨白的畫面感,若是說語言中的畫面感能以投影補強,那麼是否說明投影在劇場的作用性強大到能夠完整取代表演本身呢?
若答案是否定的,我們還是肯定劇場現場表演的價值,那麼投影的限度是否不能夠擴張到「補強」,而只能夠是「增色」,也就是在已然完整的表演上,加入更多精彩的元素使之更加飽滿。
回到獨白本身,由於畫面感不足,觀眾無法單純由語言進入對羅馬的想像,投影非但無法增色,更因圖片選擇而使得文字失去深度,也陷入文字觀點與圖片衝突的窘境。
再者,讓多名演員在劇場各處出現的手法也使我困惑,與空間互動並不是使演員在不同角落出現就可以了,出現在該處本身就要具有意義,否則這樣被切割的語言、散亂的音源只是徒增觀者負擔而已。
小偷出現在愛麗思家裡行竊這場也有相同的問題,一是小偷從觀眾席走道上場的必要性為何?二是小偷到了舞台上之後,與不停互換的活動牆面跳舞追逐的必要性又為何?
牆面追逐小偷,小偷閃躲,若是要呈現新手竊賊的驚慌,三五次攻防也就綽綽有餘了,然而在無甚變化的編排下,如此你追我跑的動作來回了多次,末了也就又陷入徒增不耐的氛圍。
而因為前幾場已經見到愛麗思雙足落地,來回走動,所以愛麗思在這一場初次下床行走的舉動也失去力道,同時也削弱了疾病與病榻所帶來的束縛,彷彿愛麗思只是一個有些不正常的女孩,單純是因為過度的任性而不願意離開床鋪、不願意面對現實世界而已。
劇本結尾時,護士與愛麗思的對話帶有一種無力但又極至溫柔的救贖感,對於病者本身,健康的人無論再親也都無法真正理解他們,然而即使如此,病者還是無可救藥的渴求著愛,即使那是多麼的無濟於事,如同所有生命必然死去一樣。
然而演出卻無法傳達出這樣絕望的救贖感,由於並沒有深刻呈現出愛麗思的痛苦,她所思索的事物沒有深度,她所感受的絕望並不嚴重,她所見的世界並不使人癲狂,她所渴求的一切並不真實,所以她所得到的救贖也並不珍貴,她僅存的溫暖也因寒冷並非如此刺骨而顯得輕如鴻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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