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院(導演:法蘭克.迪麥可)
時間:2012/11/17 19:30
地點: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展演中心戲劇廳
文:簡敬易
進到劇場裡面,觀眾一定會看見舞台上三面高聳的牆,白色、冰冷、衛生的質感,天花板上空無一物,一座巨大的風扇在高處旋轉。開口總共有三處,一扇房門,一道鐵捲門,舞台上的一個大洞,此外,台上一角還放著一架鋼琴。觀眾席上燈光降到全暗,是戲頗具挑釁的開始,三種以上毫不搭嘎的旋律(小提琴、佛經、某種合唱)在後台同時奏出,緊接著出場說書人的詭異形象,隨之的各種裸露、撞牆、性交與霸凌的場面。從一開始,《Preparadise Sorry Now》便一再挑戰觀眾的尺度,其中的各種要素各自展現出了毫不留情的自大,不斷爭搶著觀眾的目光與關注。故事是依靠不斷的過渡而獲得進展,主線與過渡場兩線的關係,除了推展以外,更可以視為相互的競奪,沒有一個預先正確的版本,兩者脫離了以是非真實為依歸,而單純地化為兩種形象,兩種對世界的解讀,兩種全景的想像。
或許,我們可以簡單稱之為兩條旋律,舞台上繁多且強烈的意象則純粹當作「音樂性」的符號,這樣一來,便是以一部交響曲來理解本劇了。畢竟,做為一名中文幾乎不通的導演,對法蘭克.迪麥可(這個法國人)來說,中文或者其他語言的運用,最大的方面或許就是在音樂性上面。劇中所使用的似乎有以下兩種,一是邊緣人物所使用的語言,各人操著各種不同(低賤、東南亞民族如台語)的方言,不但誰也無法聽不懂別人的話,甚至連認真聽的機會也沒有;另一組則是主線角色所用的法語(或德語),讓人不由得想起巴別塔的寓言:也許,烏托邦便是一種要求,是單一語言的要求,是建立純粹國度的要求。這樣的要求每個劇中人都有,但,在表現主義及強烈感官刺激的手法下,劇中人的形象看在觀眾卻有了畸形的樣貌,每個邊緣人物都各有畸形之處,交織在一起,只聽得見各種渴求之間的摩擦;烏托邦的一組便沒有這樣的摩擦,他們擁有的是異口同聲的發言權,利用共同的標準、共同的規矩、共同的服裝,建立起一套欲求的規則(為了大業什麼都可以),然而縱觀這兩群人的地位,明明一樣都是邊緣人,到底他們有何不同?到底邊緣與罪犯之間的界線是什麼呢?那正常與邊緣的界線又是什麼?
非常現實的,法斯賓達告訴我們,劃在主流與邊緣中間的那條線是人數,而且是相對的人數。相對的多數,必定在某種程度上壓制了相對的少數。人數多並不可怕,可怕的地方在於認同。在於選擇了陣營這件事,本身就會成為鐵板一塊的死角,而造成後續的罪行。認識到這一點,戲的處理是反認同的。劇中沒有一個主要人物受人喜愛,醜惡處也極盡誇飾,令人不堪忍受,造成觀眾無法順利建立起單一的視角,當然也不會有認同——形成上文所提到的純粹「音符化」的效果。然而這樣的手法也自有令人質疑之處,畢竟,音符化的處理就是一種簡化,儘管作品極力想要呈現出反合聲式的衝突觀,各種音符或者旋律的簡化,的確讓人更意識到角色之間的衝突與異質性,卻不一定能讓觀眾了解到其中的政治潛力(當然情感跟官能方面是炸裂開來了),論述部分只留下若有似無的印象,直指核心的部分根本找不到(就好像醉漢一樣)。這讓人想起阿嘉莎.克莉斯蒂所說的:對她的小說,劇場就是一種簡化。這種強調情感爆發、強調感官接受過載的方式,在討論法西斯這樣龐大的議題,畢竟有其限制。而在弱勢議題上,如果只以兩三筆極具偏見的描繪,也沒有給人真心關懷的印象,這樣匆匆論斷,也只是消費他們。回顧當年法斯賓達的工作方法,我們會發現,他的戲劇形式不過是一個討論的開始,接著還會有一連串的作品支撐這一次的發聲。這樣的本子,是否適合被重複搬演,是有其他方式足供處理,是未來也許能夠觀察或參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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