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觀眾看完的想法是:看無啦。
這不是問題,因為許多戲必須觀眾的主動參與,自己去搜尋戲裡的符碼,在腦中拼湊出屬於自己的結果。挺像自助餐,如果是一定要侍者為你上菜的觀眾,那吃不到是正常的。BUT!俺認為這個導演很努力的為大家上菜,從前菜到甜點一應俱全,如果這樣還啥都嚐不到,代表導演和觀眾之間發生了「溝通失效」的問題。
要溝通的東西很明顯──法西斯主義。從劇本到導演理念都一再重複這是齣表達啥米是法西斯的戲,然而,台灣和歐洲不同,對於法西斯的認識並沒有一套在教育與社會傳媒中流傳的論述,但法西斯的經驗人人都有(更別提「不久」前的白色恐怖),也就是這齣戲的核心──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法西斯主義者。戲開始在一個純白的場所,有著病院和實驗室的氣息,大鐵門和髒風扇讓人覺得這是一個被人遺忘良久的舊倉庫,從逃生門後隱約傳來樂聲,像是有人在內部歡慶,其中交雜著佛經,使人想起喪禮。
當敘事者說話時,故事就開始了。對,這戲有故事,一對很法西斯的情侶,男的光頭像個偏執的精神病患,女的金髮撲白粉是史上最標準的亞利安女人,各由三個演員飾演,有節奏的以偶狀娃娃的方式在場上「運行」,彷彿一只巨型齒輪鐘。從這裡可看見導演的美學,乾淨清晰,每一動作都必須專注、充滿能量,不能有多餘的東西,像料理一塊頂級的菲力,只能小心灑鹽,絕不能淋黑胡椒醬(專業一點叫去裝飾化),很純粹──法西斯的關鍵詞,一個全都是「我們」沒有「他們」的理想世界,這是這對情侶檔孜孜矻矻所要達成的目標,然而這樣的情節線若要讓人理解,得靠敘事者的幫助,但比起語言,敘事者的肢體和眼神帶給人的印象更深,Ian和Myra在歐洲響噹噹的名號從他口中念出,對毫無先備知識的台灣觀眾成了奇妙的音節(何不改叫小恩和小咪?),這種異國感帶來特殊感受,卻無法讓觀眾真正聽見故事,然而這齣戲的意義都由這個核心劇情開展而出,如無法理解,這齣戲就只能成就導演個人美學(那些用性與暴力呈現出來的畫面和手法,語言的拼貼,純粹的像音樂般的美)。
然而如果看過劇本,做過功課,也許可以感受到更多東西。
這是俺所看見的:母性的Myra說:「我好想照顧他」,性慾的Myra一開場就跑到離觀眾最近的地方脫下衣裳,權力慾的Myra雙腿岔開,朝自己灑下金粉。這個空曠的場所是她與Ian的遊戲場,在開場以性和暴力做為籌碼的交易遊戲,贏的人可以成為支配者,成為輸家的主人。Myra被最後一次強暴後,全身抽搐的來到下舞台,拿下金色假髮,露出和一旁坐在鋼琴上的小女孩同樣的黑髮(也許小女孩代表的是人活在世界上最純潔的理想,還沒有真正被這個世界「進入」的處女),說:「這個洞就快要大到可以讓我離開/讓我可以脫離我的皮囊。」
我想到她身後的地洞。
第一個跳下去的是個剛在刀鋒上坐伏地挺身的裸男,導演處理成含吸上位者的假陽具,也是整齣戲不斷強調的「性是一種壓迫的手段」,他承接著暴力,對剛進門的裸女露出下體,說:「I want to be loved.」(這太排擠聽不懂英文的觀眾),裸女輕蔑的笑了,裸男於是走到地洞旁跳了下去。接著換裸女進入痛苦的抽搐中,她將要死去,她的死卻成了兩個男人到達性高潮的配菜(旁觀他人之痛苦)。如果說每個人最終的渴望是「被愛」,那麼這場愛的追尋將沒有終點,接著一連串的過場,使用了誇張的搞笑疏離觀眾,觀者在遠處以旁觀的姿態看著這群只渴望被愛的人們相互支配,而其中真正的支配者是:錢和性。當他們發現「被愛」其實是不可能的時候,地洞就成了唯一的逃出手段。
當某一群人覺得自己「無法被愛」,為了生存,他們必須得讓世界成為一個理想的、適合他們生存的地方。對他們來說,世界是無愛的場所,這點在所有人大集合的宴會上看得出來,主人和客人互相擁抱,其實彼此憎惡,兩個男子不斷擁抱,為得只是讓肉和肉撞出性氣味的聲音,變性人動物般的口叫,襯出樂團的旋律是多麼溫柔,充滿愛與回憶,然而那些東西我們聽得見卻始終找不着它的真貌,這世界只有不斷重複的笑話、性與絕望。Ian爬上鋼琴,露出他的屌。彷彿宣告著,你們將被我支配,你們的洞將會渴望我的進入,你們將被我吞噬然後這裡就只會有我。
在懂與不懂之間,我想我是屬於看懂的那一方,但遺憾的是,場上很多時刻因為演員並不專注在台詞與動作身上,而進入一種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麼的重複之中(或是渴望得到觀眾的笑聲),那些應該透過演員凝聚而出好滴傳到觀眾身上的能量消失了,看不懂的觀眾已無被感動的可能,而看得懂的觀眾,只能看見的導演手法,而無法真正感受到應該透過手法來傳達的意義。
這是一個好導演的未完成作品,我這樣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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