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21日 星期四

《911》演出倒數,「危機解密九一一」系列導讀四之二


知識分子說真話——九一一事件的吉光片羽

文字|張家甄
21 MAR 2013

說真話的必要條件,除了先要有清明的洞察力,還必須兼具勇氣和膽識:勇氣用來直視現實;膽識則用來抵抗不合時宜、群體暴力。
面對九一一事件所引發的議題,當時的西方學界有何回應?九一一在這些知識分子眼中,帶有何種意義,又隱含什麼樣的象徵?下文選錄薩依德(Edward W. Said)、桑塔格(Susan Sontag)、紀傑克(Slavoj Žižek)等人,對於九一一事件的觀察。這些異議分子的真心話,不乏驚人的洞見,於今回顧,依舊曖曖生輝,發人省思。

薩依德
    大部分報導意在強調多數美國人憤怒、脆弱、想要復仇等普遍的感受,而政治人物與專家除了對悲傷與愛國主義的公式化表達,都反覆呼籲:我們不會被恐怖主義擊敗,一定會贏得這場對抗恐怖主義的戰爭。但是,恐怖主義在哪裡?要選擇哪一條戰線?具體目標為何?美國政府對這些問題沒有給予任何答案,僅模糊地暗示:「我們」要對付中東地區與伊斯蘭教,而且恐怖主義必須摧毀〔…〕布希政府罔顧美國長期干預中東情勢的歷史脈絡,不願意去理解「美國在這世界上扮演的角色,以及美國與其本土之外複雜世界的關聯」,反而以「恐怖主義」、「自由」等標籤,將問題簡化為「伊斯蘭教」與「西方世界」的對立。〔…〕
在美國的主流報導之中,九一一事件所引發的集體想像,除了呈現出美國在事件
當中無辜的受害者形象、猶如世界末日的現場以及美國與伊斯蘭世界的善惡之爭
之外,也透露了杭亭頓所謂「伊斯蘭與西方文明的衝突」的基本模式[1]被用來
恐怖攻擊行動的註解。在集體的想像中,美國當局以「恐怖主義」及「自由」的
普世價值受到挑戰為由,簡化了事件的本質與現實的實際情況:美國政界以「大
而無當的概念掩飾了不堪聞問的實質利益:石油、國防、在中東勢力日漸穩固的
猶太復國主義者〔…〕,以及一種對伊斯蘭教的敵意與無知(2002年)。
   
    九一一事件的目的意在恐嚇和癱瘓美國人。這起事件非但經過周詳計畫,也果敢地執行,其所選擇的目標都深具象徵性:一是作為美國資本主義心臟的「世貿中心」,一是美國軍事系統的總部五角大廈。〔…〕雙子星大樓的崩毀,挾帶碎石、玻璃、飛塵及屍體,無疑是人世煉獄的場景。這起攻擊行動,顯然超越了政治的層次而被提升到形而上的層次(2004年)。


桑塔格:
    在事發的二週後於《紐約客》(The New Yorker)發表〈強大幫不了我們的忙〉,文中即指出九一一攻擊的對象並非美國政府所謂的「文明」、「自由」或「自由世界」,而是針對美國這個「自詡為世界的超級強權」國家而發。這起事件也並非是一起「懦夫式」的攻擊,而是特定的美國聯盟自身具體行為的後果。〔…〕美國政府和主流媒體不斷散播「一致的偽善、隱藏事實的言辭」告訴人民「美國是強大的國家」這種行徑,不僅與一個成熟的民主國家的身分相悖,更無益於喚醒一些歷史自覺,幫助民眾瞭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影響所及真正該迫切思考的問題,如「美國情報單位和反情報單位的不當、美國現行的對外政策,尤其是中東政策以及武力防衛的規劃步驟」,反而受到忽略。(2001年,事發後的第二週,〈強大幫不了我們的忙〉)


    美國政府從九一一事件、阿富汗戰爭到伊拉克戰爭的決策過程,表面上是向恐怖主義宣戰,實質上則是延伸美國權力。「戰爭」一詞可以是一種隱喻,例如我們會說向貧窮或是毒品宣戰。可是卻沒有人會認為,沒有具體目標和和終戰之日的反恐戰爭是一個隱喻。但它確實是,而且還伴隨強大的後果。相對於戰爭的隱喻,以巴衝突就是一場真實的戰爭,而非隱喻,因為真實的戰爭總有開始和結束之時。〔…〕當布希政府將恐怖主義定調在跨國的秘密組織,代表的是:美國政府給了自己一張可以為所欲為的許可證。〔…〕與其說反恐戰爭是戰爭,倒不如說是一則要求延伸美國權力的命令。美國政府向恐怖主義宣戰是「假戰爭的假宣言」(the pseudo-declaration of pseudo-war),這樣的行動不能稱作是「戰爭」,而不過是「一個相信自己的勢力不容挑戰的國家想延伸權力的宣示」。(2002年〈真實的戰爭與空洞的隱喻〉)


紀傑克:
    9/11攻擊之後幾個月的現在,就好像我們一直住在創傷事件與它象徵性
的影響之間的某種特殊時空,就在我們被深深撕裂之後的片刻,就在傷痛完全擊導我們之前。我們還不知道這些事件將會如何以象徵的方式出現,他們象徵性的效力會是什麼,他們又會被召喚去合理化什麼樣的行為。〔正的衝突其實來自各個文明之中的衝突:應該把焦點放在這種衝突的經濟背景層面,意即「經濟利益的彼此衝突,以及美國自身地緣政治的利益」〔反恐戰爭看似自由民主與基本教義派的對決,事實上則體現了當今的全球化脈絡之中,資本主義與其過剩之間的緊張關係。無論是宣稱九一一攻擊乃是針對民主、自由等普世價值而發的布希,抑或是反對全球化資本主義之擴張的賓拉登,兩造的暴力行動使得倫理的思考「被罪惡與恐怖的道德化數學〔運算〕the moralizing mathematics of guilt and horror)所取代」。重點所在並非在「我們」(美國帝國/世界警察)與「他們」(賓拉登)之間做出選擇,而應該要「堅持真正的選擇是資本主義與其他者之間的選擇」(強調處為原文所有)。當布希向恐怖主義宣戰,甚至列舉出「邪惡軸心」的說法,我們該問的是:布希政府為什麼把九一一事件提升為絕對罪惡,而成為無法解釋與/或辯證的真空(2006年,《歡迎光臨真實荒漠》)。


其他精選語錄
德希達與哈伯瑪斯Jürgen Habermas and Jacques Derrida)(Jürgen Habermas and Jacques Derrida
    對恐怖主義的共識是:恐怖主義是躲避現實的概念,揭露了全球政治舞臺即將面臨的危險與挑戰。我們該問的是:「在何種基礎上,恐佈主義可以宣稱自身是出身政治背景,而自外於一般的犯罪行動之範疇﹖而恐怖主義是否能與戰爭完全區隔開來﹖」( 2003年)。   

布希亞(Jean Baudrillard):
    當貿易的全球化終結了人權、自由、文化、民主等價值的普世性(universality),這種對具批判意識的否定性(critical negativity)的排除,開啟了全球性暴力(2006年)

柏格(John Berger):
    落在日本的兩顆原子彈宣示了美國從此成為這個世界的軍事強權,而九一一攻擊則傳達了這股超級力量的地位不再,這兩起事件分別標示著一個時代的開始與結束。 


[1] 由杭亭頓在一九九三年發表的學說。在〈文明的衝突﹖〉(“The Clash of Civilizations?”)一文,他企圖讓美國人瞭解世界政治在冷戰結束後邁向了新階段,其主要論點為在新世界中,衝突的根源與意識形態或經濟無關,人類之間的隔閡與衝突的主要根源在於文明。因此,主宰未來的全球政治型態的關鍵將會是文明的衝突。然而,杭亭頓草率地將世界分成「西方」與「伊斯蘭」兩大陣營,過度簡化了文化認同的問題,忽略了在世界歷史中,國際間的互動除了軍事衝突,尚有文化與商業的交流活動。此一概念也遭到了挑戰。關於杭亭頓如何析論跨文明衝突以及伊斯蘭與西方世界的關係,可參閱其作《文明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臺北聯經,1997),頁247-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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