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23日 星期二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角度的權利”────《無路可出》導演歐陽倫訪談記錄

第一個我要講的是,我很緊張,因為我們光是在讀劇,就花了一個小時二十五分鐘。那我們這齣戲是沙特的劇本,沙特是一個存在主義哲學家,他寫這個劇本,就是為了藉著戲劇來反映他的理論,所以他在這齣戲裡面,用了很多”說明性”的台詞來發生故事。可是”說明性”的台詞在你聽久了以後會覺得有點枯燥,會覺得像演講,雖然講的東西很有意義,但他把太多”說明性”的台詞放到裡面。那這個東西跟我原本很喜歡的劇作家貝克特有些差別。貝克特會把他的哲學用隱喻的方式放在他的戲裡面,但是沙特喜歡用角色的言語把它說出來。(沉默)然後現在的觀眾,我所設想的現在的觀眾,或按照我現在處處看戲的經驗,總歸來說,我是一個視覺性動物,或者一個感官性的動物,我喜歡聽,我喜歡看;那個聽是指說那種有氛圍的聽,但是當一個人他只是在講台詞的時候,我往往無法太專心,以致於現在呢,歐陽倫很緊張,緊張他就算把一個小時又二十五分鐘的戲刪到六十分鐘以後,雖然縮短了,但是觀眾有沒有辦法從頭到尾專心聽……嗯。

一個台灣學生導演,如何詮釋一個在1944年法國寫成的劇本,並且,這劇本又含有艱澀的哲學意涵?而,當這個哲學意涵被搬到劇場裡面的時候,它將以何種面貌呈現?它將帶給觀眾何種感受?且看導演歐陽倫對於這齣戲有何獨到的思考與見解;用了些什麼樣的手法,來詮釋這次的北藝大春季公演《無路可出》。

採訪人:洪儀庭、潘芊樹、田仕廣
受訪者:歐陽倫
採訪文字整理:洪儀庭

這齣戲他主要的場景是在一個地獄裡面,那你自己對於”罪”這件事情的看法為何?你是信基督教的嗎?
我父母都是基督徒,我從小就會去教會,但是我不敢說自己是個基督徒,但是我對基督教很有認識。

這就是有趣的地方,就是你吸收基督教那邊的東西可是你卻身在東方的一個世界裡面,那你對於”贖罪”或是”罪”在東方跟西方之間,看待它的方式的差異有什麼感受嗎?
東方跟西方的差異……可是你所謂的西方應該是從這個信仰延伸的?

對對對,延伸的。因為在東方我們” 地獄” 的觀念是來自於印度的也就是佛教,那如果從我們的本土也就是道教出發的話,地獄的觀念並沒有那麼明顯,甚至於他們只講陰間。可是基督教裡頭也有提到地獄,那我們這裡把它拿過來跟道教甚至跟佛道教作比較……?
對於這齣戲,研究地獄並不是主要我要做的事情,所以對於地獄我沒有花太多力氣在上面。因為沙特今天這個劇本,他要講的事情並不是說,角色為什麼會來地獄這件事情,因為今天不管你是哪一種性格,你無法到極樂世界、你無法上天堂,因為你做了一件”錯的事情”,以至於你可能要付出一點代價。而我只是基於這個狀況底下去思考這齣戲的場景,所以我不把這個地獄擺在任何一個信仰底下。

那你覺得這個世界有任何神在審判這個世界嗎?
沒有。(沉默)這樣講我覺得反而有點有趣的事情是,我反而覺他們是自己選擇自己來到這裡的。就是,沙特有一個理論就是,人是一開始就被定義的,他經由不斷地選擇之後,他才變成他自己想要成為的那個人。而這三個主角,他們剛好在人世間選擇而做了一些決定,而這決定是不對的────虐待妻子、同性戀自殺、一個是殺了自己的小孩。他們有權利決定你的人生不做這些事情,但是他們卻選擇這樣做,以至於他們做了之後,也不是說是不是有一個神說你這樣做不對,而是因為他們自己的價值觀和道德觀、別人對他們的道德觀,他們才想說,完蛋了我現在要去地獄了。他們違背了自己的良心所以他們在我的戲裡面他們才會來到地獄,我覺得沒有人去宣判他們,這是他們自己造成的結果。

台灣人對於存在主義的東西是否可以吸收?因為對於普遍講求現實的台灣社會來說,這東西似乎是沒有什麼好想的?
我覺得可以,因為存在主義這件事情是通用的,我覺得沙特的存在主義是很廣泛的,大家不一定會感受到震撼的訊息但是大家會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就是喜歡這種主題的人就會知道。

所以你的方式是用比較貼近我們的方式、比較樸實的手法去處理這個故事?
對,盡量用演員之間的互動,因為台詞已經很多了,盡量讓一個人看一個人的神情,盡量讓有一個人坐在我的旁邊,那對我所造成的影響這件事情被觀眾看到;藉由他們的動作,藉由演員的表情、眼神去多說一點,然後把台詞盡量刪掉。例如”你為什麼要看我”這句台詞,沙特就是很喜歡用話語來講。有人在看你所以他就會擺一句台詞說你為什麼看我。那像這種台詞我就會盡量刪掉,而用表演代替。(沉默)那像這三個人,來到一個房間。假設,我們每一個人,你們生活經驗裡面一定有,你們去參加一個你們從來沒有到過的夏令營,或者你因為在外面接了一個什麼case,遇到一些新認識的人,在一個空間裡面,一開始你們之間的眼神交或跟他人相處的感覺,相信大家都有很多的成見在裡面。

那剛剛有提到,沙特這種說明性的台詞之於表演有許多執行上的困難,而你之前理念說明會也有提到,法文本身就是一種很犀利的語言,那現在卻被翻成中文來演繹的時候,有遇到什麼困難嗎?
這要怪那個翻譯者……導演怪翻譯者(笑)。因為我手上有法文本也有英文本,我發覺他參照英文參照得太多了,而考究法文的說法,太少了。我們去看中文本跟英文本的差別,幾乎百分之九十五,一樣。所以對於法文,我又看不懂法文所以我跟愛玲老師討論法文比較多,我有哪些台詞我覺得中文不太順的話我就會去問她原本在法文是什麼樣的意思。我想我可以舉例…..哪一段…..(拿劇本)(找,找不到)嘖,我不知道要怎麼講耶,因為,好,我不是很懂法文的人,所以在這個工作當中我又只能透過陸愛玲老師那邊詢問到我比較無法解決的東西,但是在面對整個本的時候,我剛剛其實有講到,就是我試圖用演員的動作、面向、表情來取代掉台詞對我來講的難度。當我知道有很多翻譯的問題的時候,我選擇這樣的一個做法。

所以你已經跳過中文了。
對就是我已經不仰賴中文給我的意思,我去仰賴我的感覺、現在發生什麼事情、這三個人會有什麼樣的互動。

因為這次這齣戲的主要場景是在地獄嘛,那感覺你們的主要意圖是想要讓觀眾知道地獄無所不在這件事情,所以你把這個所謂非寫實的地獄拉到我們現實生活場景,所以在表演上就採取所謂寫實的表演策略。那你會猶豫或排斥加入一些較為跳tone的非寫實表演嗎?
有會有。加了。因為我喜歡的劇場其實不是寫實劇,可是當這個本必須被我們拿來做的時候,我也在想我可以用什麼方法去改變它、用我喜歡的方式去演出。可是,後來我和演員在讀劇完之後發現,我們得到的感動或覺得有趣的地方就來自於這三個人是活生生的人,然後,當他們用活生生血淋淋的話去說人會說的話之後,那最後的戲的力量才可以起來。因為這講的是人跟人之間的地獄,所以假如我把人這個事情用手法或者是用其他表演方法來進行的時候,它會使那個人看起來不那麼真實,或者說產生比較大的距離以至於我沒有辦法認同他跟我一樣是同樣的人類。所以當我們第一次看完本,我們覺得有點可怕的事情是來自於三個真實的人在一起可能會造成這個狀況。可是在中間還是會希望做一點改變,不然看電影就好了。所以希望在過程當中,大家還是可以感受到這是在一個黑盒子裡面發生的事情。

所以還是會運用一點非寫實的手法。
對,燈光等等。然後這些東西是幫助大家看到這三個人。所以我用的非寫實光的用意是把地獄長什麼樣子好,房間長什麼樣子好的這種考量上。但這是發生在三個人之間的故事,我以這個理念來當作我這個非寫實手法的出發點。他也許寫實地發生在這個房間內,但我的非寫實的一些技術點是想辦法讓你忘掉這裏是哪裡,你只會看到他們三個人這樣子。

然後我也想講一下在這齣戲裡面我有使用到很多”畫框”的概念。我在中庭也會擺一些畫框,我甚至會擺兩台電視然後那電視的框是畫框。畫框這個東西對我來講很有趣,它裡面有可能是照片,可能是一幅畫,不管是哪一個派別的畫。這件事情很有趣就是,那是一個畫家一個人,他看到這個世界,不管他看到什麼,他有一個感受,於是他藉由他的手,或藉由他的相機去把它拍下來。所以大家從這幅畫看到的是一個人在看這個世界的角度,然後我去感受,我有沒有相同的角度,它能不能引起我的共鳴,而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角度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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